“王兄弟,临别前一叙,可好?”
今日的武立天可真不同寻常。
少年仆役将他偷偷带到后院时,心里如是想道。因怕金少爷责骂,他还是硬着头皮自个儿去把青年武师请了进来。幸好今日金府上下一片忙碌,竟也没人发现他歇着没干活,还带了个外人进来。
前几日披在武立天身上的那件朱色官服不见了,这武师今日着了一件生员衫,宽大的衣衫掩住了他的精壮身躯,看上去闲适得很。虽骄矜之气仍在,却没有了先前的杀意。背后虽也仍背着那与他形影不离的铁殳,这武师今日却收敛得很。
正当王小元在心里直嘀咕这武师究竟为了何事而来时,忽地眼瞳一颤——
只见武立天径直在他面前跪下了。
这一跪可把这小下仆吓得不轻。似是有一道惊雷在小元心里炸开——武林盟主之子,朝廷官员今日竟给他这下人跪下了!武立天素来心高气傲,若说男儿膝下有黄金,那武立天这一跪非得值千金不可,王小元没这千金的身家,也没担起这千金一跪的胆量。于是他脸色骤变,忙问道。
“武、武大人,这是何故……”
武立天抬头望了他一眼,又将头埋了下去,声音听上去格外认真。
“请允我拜你为师。”
王小元只觉得昏头转向,他眨眨眼,又用手掌在面颊上使劲儿揉了几把,发觉确不是自己在做梦后才支支吾吾地开口。
“……拜师?”
天知道让这青年向他磕头求教意味着什么。武立天可与寻常行游江湖的二流子不同,即便未承家中钧天剑法,其避水枪也是使得出神入化,可谓当今武林中的后起之秀,鹤立于后生一辈的佼佼者,其天赋甚而要在武林盟主武无功之上。而现在这个天之骄子模样的人物竟将那傲气的头颅向他低下,势必是下了极大的决心。
何况拜谁为师不好,偏要拜他这个对武功一窍不通,笨手拙脚的小仆役!
武立天却依旧低着头道。“前些日子是我有眼无珠,竟未识得王兄刀法,还望您不吝赐教,指点一二。”
王小元扑闪了一下眼睛,颇为苦恼地摇头晃脑了一阵,随后颤声道。“我…我没有本事指点你。何况武大人看遍八方武学,自然也知道我武艺不精,刀法粗浅得很。”
“正因我几近阅尽天下武学,才知王兄的造诣如此深厚。论刀法,更可谓是登峰造极。”武立天不依不饶道。
这青年武师一旦放下架子,面上倒是生出点平易近人的颜色来了。但那骨子里的固执气未变,若是认定了一件事非要追到底不可。
见王小元依然面露难色,他嗤笑一声,起身仆仆身上的尘土,昂首阔步地在金府后院闲晃起来了。
“若师父觉得为难,那在外人面前我不以师徒相称,以兄弟相呼。师父您尽管放心,我早已与武盟脱离干系,武无功找不得您麻烦。不过您如想借一份力……我这群朝廷手下可任您差遣。”
连师父都立马叫上了。
王小元暗自嘀咕。这青年武师果真任性妄为又出人意料,立马跪拜,突然拜入师门,自己也猝不及防地多了个徒弟。他有些摸不着头脑,脸上又显出了以往那般迷茫的神色。
武立天盯着他半晌,忽地发出一阵豪爽的笑声。
“哈——您不会以为我武立天是个只看辈分的小人吧。我这人随心所欲惯了,要和谁比试,就偏得逼对方露兵刃不可;要拜谁为师,就得死缠烂打到那人答应为止。哪怕是个襁褓小儿,若他能让我败得心服口服,那我也得尊他一声前辈。师父,您在刀法上胜了我,便是我的师长,这您可别矢口否认!”
真是如江湖传说中一般随意妄为、逍遥自在的人物。王小元想道,心里对于这人倒没那么排斥了。先前他从木婶那儿听说武立天在离开金府后又去了一趟武馆,拨了些银两要人修缮,又托人医了那日被他打伤的老黄牙。那时他便在想:也许武立天本性不坏,只是肆意随性的时候实在令人头疼。
所以少年仆役叹了口气,抱拳道。“我知道了,一切皆循武大人心意。只不过…我不通晓枪法,恐怕无法指点武大人。”
武立天道:“兵戈为次,人为先。我看师父您拿刀时看的不是刀,而是四肢百骸中的‘气’之流阻,这点并无大碍。”
好一个并无大碍!王小元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。武立天果然如传闻中一样天赋异禀,一点就通。先前二人争斗时小元便已发觉,这青年只需瞧上一瞧便能理解武学精要,进步可谓神速。当时他出过一刀,武立天便能防下一刀。要不是他情急之下回想起第二刀的出法,今日他便不会这般呆头呆脑地站在此处,眼睁睁看着武立天跪拜他为师了。
“但武大人也知道…我今日就要离开金府了,恐怕近日不会再回此处。”少年仆役又小心翼翼地问道。
听到这话,武立天若有所思,却不急于回答。只见他踱步至庭中的枯柳旁,一抬手随意折了一枝,道。
“我与师父同行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