多数世家将名声看得重于一切,户氏自然也不例外。
若不是户凯生来冰雪可爱,惯会伪装,甜言蜜语哄骗人,一向得父母长辈偏宠,就凭他逼奸父妾的狂妄行为,虽不至于除宗,也决计再做不了族长——
并非因他此举悖逆,而是因为他既错判了父妾的性情,又没有能耐收拾残局。
至于一个妾的性命,隶从之流,不值一提。
因此事发后户凭只得了些许补偿,户凯则被父母带在身边好生教育。
大约是那时心智已熟,又突然受了约束,心生不忿,反倒将户凯养出了一副阴鸷且睚眦必报的性情。
不过长辈的言传身教还是有些作用,叫他能用谦和温润的表象掩饰,如今在沅川也被恭敬地称上一声“佳君子”,颇受人尊敬。
但越梅臣干得就是剥丝抽茧,甄别人心的活,对户凯的真实性情略知一二,听完应承安的提示情不自禁地皱了下眉,惊异道:“你是说他可能会对户副使妻儿下手?”
“未必会刻意针对,”应承安说,“但若是遇上了,又恰好能顺手为之,他必然不会犹豫。”
他伸手捋了捋粘在自己下颌上的美须,恰到好处地将话音停顿了下,留给越梅臣斟酌,才道:“话说回来,越副使是如何探知使团内情的?”
越梅臣没有回答,他转过头去,从妆盒中挑出一支眉笔,对镜细细描摹起了眉梢。
应承安笑了一下,假做不知道他在逐客,反而凑上前几步,压低声音道:“那我换个问题……”
他的指尖贴着衣袖,极轻地敲了两下,和缓地问:“此间主人可是印玉壶?”
宿抚把弹劾越梅臣的奏折尽数扣了下来,但最初的那几本毕竟是从内阁手中递出去的,加上卢天禄有意推波助澜,将印玉壶之名宣扬开,印玉壶在京中日子并不好过。
旁人劝卢天禄不要得罪沅川世家太过,他反而大笑说:“我与世家生恶,反而是能叫陛下更信我忠心,一时之失算得了什么,他日必有重用我时。”
且不说这话如何有漏洞,宿抚被他这番作态烦得直摔奏折,传信给越梅臣问他何时能归京。
为此越梅臣闻言时握笔的手稍稍停顿了一下,而后才若无其事地往下画另一笔,将那道有些重的痕迹补救回来,重新起身面向应承安。
他扮起女子装束轻车熟路,身段拿捏得恰到好处,倒也有种婀娜滋味,应承安欣赏了一下,心里却忍不住想到兰臣的易容,又想到他此时应当在给宿抚滋事添乱,饶是他见多识广,也不由得生出点奇异滋味。
兄弟二人分效异主在乱世中乃是司空见惯之事,但像越氏兄弟这般身世坎坷,境遇无关,却又殊途同归的确实少见。
应承安稍感慨了一下,收束心神,重将注意力放在越梅臣身上。
此时天色尚早,离摆台唱戏还有段时间,因此越梅臣没有涂抹胭脂,只描了眉,点了红唇,朝他柔柔一笑,风姿绰约。
应承安见惯了美人,目光也未动一下,从越梅臣面上读出回答,从容道:“想来此人是被收做了雁探。”
越梅臣眉头轻轻一挑。
他听宿抚讲过应承安见微知著的本事,只是没亲眼见过,始终抱了怀疑,闻言险些没收拾好自己的神情,露出明晃晃的破绽给应承安。
应承安了然地“唔”了声,方才说明来意。
他想借两名精通追踪术的雁探,用以寻找那几名无故失踪的雁探踪迹,还想讨要宿抚攻克扶风城后命人重新绘制的堪舆图,用以规划田亩,清查世家隐田。
宿抚心知应承安一离开自己的视线必然会给他惹是生非,担忧赵程无法看管住他,不仅在随行的千机营中安插了心腹,还暗中嘱托越梅臣从旁监视应承安的作为。
越梅臣对宿抚色迷心窍的作为无能为力,只能想方设法不叫应承安如愿,答应前者无妨,堪舆图却万万不能给应承安。
他爽快地点了两个身材瘦小,相貌毫不惹眼的雁探出来,托付给应承安,眼神一扫看到千机营中的面熟角色,也信手点了出来,对应承安说:“此壮士足以力护怀义王安全。”
应承安偏头看了一眼他说的那人,隐约觉得认识,思索了一下,想起此人名唤王壮实,与诸氏有血海深仇。
他心头一动,几乎以为越梅臣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,借王壮实敲打他,但看越梅臣神情又不似如此,惊疑不定地将他唤到身边,镇定地赞道:“是条汉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