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人不置可否,“哪个鸾?”
“赤神之精灵,凤凰之幼态,鸾鸟的鸾。”
老人嘲讽着咧嘴,“志气倒是不小。”
辛鸾没有理会,淡淡道,“你们三哥不也一样嚒?良月为朗,还是君子之名呢。”
他话音未落,只听布帘之后“哐啷”一声,辛鸾一惊,几乎要立刻站起身来!他屏息再一听,才听出里屋的那两人似乎是生了龃龉,无心中碰倒了什么东西,而此时还在你一言我一语的争执着。
老人没有辛鸾这样杯弓蛇影,对那两个人的冲突也不以为意,顺着辛鸾的话说,“三哥可与你不一样,乱世凶年更名改姓,对强者来说,不过是重塑金身,可对弱者,只是苟全性命。”
他的话狠狠地刺了辛鸾一下。他听够了别人说他差劲,说他弱,可他此时计较得却不是这个,他神色一敛,不轻不重地回,“玉师傅糊涂了,天衍朝是治世,不是乱世。”
老人抬起眼睛,那眼神凶狠而明亮,“真难得啊,你一路走来这里,竟也还能说这是太平盛世嚒!”
这话说得几近悖逆,辛鸾没有任何迟疑,张口就答,“城狐社鼠集行之地,自己行身不正、为非作歹,还要怪这太平盛世不容于此嚒?”
老人没防备这温吞柔弱的孩子忽然利口如刀,一时不怒反笑了,阴恻恻地问,“高辛氏的朝廷何止容不下我们这些人,你说得义正言辞,它便容下你了嚒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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辛鸾那天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离开西市的了,老人的话振聋发聩,让他久久不得平静,等照身贴刻好,邹吾也大踏着步从小屋后面走了出来,一脸不耐地拎起辛鸾,振袖就走。
辛鸾知道,邹吾是和那位“二哥”起了冲突。
说来可笑,本来他和邹吾出来的时候,心情还算好,虽然战战兢兢四处防备,但还算能苦中作乐,等他们拿到了身份的凭证,明明将迎贪图,却闷闷不乐起来。
两个人选了另一条路绕行回大宁坊,一路车水马龙,他们却一前一后、只字不言地并肩,一步步都迈得心事沉重。
直等到进了坊门,迎上那红府欢欣鼓舞的丝竹齐奏,他们才莫名地松出一口气来,说来那曲子还挺奇怪,像是遥远国度的遗音,曲调古朴欢快,可惜今人少有奏来。
他们是从第三道坊门进入的,还没走到第一家的府门后面,不想正迎上卓吾,此时他形容也改换了,只是那矮矮的个子搭配虎头虎脑的气质太过与众不同,他迎面走来,辛鸾立时就认出来了,只听他张口就抱怨,“你们怎么才回来?这都几时了。”
邹吾看到弟弟,容颜稍霁,“你不是去红家吃饭去了?现下正赶上晚饭,怎的出来找我?”
“看你们老不回来,怕遇到事情,就来接接你们。”
邹吾揉了揉弟弟的脑袋,“瞎担心,我们能遇到什么。”
卓吾一脸兴奋,也不理会辛鸾,径直扒着邹吾说话,“红家姐姐还问你来着,问我你既然回来了怎么还不去看她,还说城外梅花开了,要约你出去呢。”
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千寻府的后街,邹吾闻言眉头一蹙,道,“她家中这几日正忙,怎么知道我回来了?”
“她看到我了啊……”卓吾看着哥哥神色,有些迟疑,咧着嘴做夸张模样,“你的行踪还瞒着她啊?”
“多话。”
邹吾严厉地看弟弟一眼,心事重重地样子,“这个时间不对,咱们就走了,凭白惹她担心。”
“切!”卓吾走在前面,满不在乎地嘟囔,“她会担心?她才没有这份心呢。”
话音一落,他忽地手臂一展!
枪一般地拦住后面邹吾和辛鸾,不存在的老虎耳朵仿佛陡然立了起来,冷声道,“有人!”
辛鸾吃了一惊,他没有卓吾的警觉,只听到了丝竹靡靡和宾客欢庆之声。
卓吾立时俯,摸着土地笃定道,“是甲兵,至少百人,朝着这边过来,正在围我们的宅子!”
在南阳,能调动百人的甲兵,除了司丞徐斌不做他想。
辛鸾身体一震:他们刚拿到身份凭证,难道就暴露了嚒?!
卓吾蹲着惶然地回头看哥哥,“难道是老师?”
那天早上千寻征逼杀辛鸾的事情,哥哥没有瞒他,哥哥也明确问了他要不要与他一起上路,如果不想颠簸可以留在南阳,是他下定决心要跟着哥哥的,搞得这两天他看到老师就绕路。他想不出哪里能露出消息,一想就只能想到老师。
“浑说什么。”
邹吾眉头紧锁,神色也严肃起来。
辛鸾此时心口乱跳,他想不到千寻征,他又没见过他,第一反应是那个叫“二哥”的男人。
可是他不敢说话,只能看着邹吾和卓吾的眼神一对,默不作声地对着府墙退后一步。
他一时还没搞清楚,只见邹吾长袖一撂,碍事的文士袖袍卷上手腕,他于墙根下默不作声地站开了几步,忽然原地一跃,攀住墙檐,灵巧地翻进了院墙!
另一侧的落地无声无息,辛鸾还搞不清楚状况,下一秒就被卓吾抱了起来,“抬右手”,卓吾命令着,说着抱住他的腰往上一冲,辛鸾轻得跟风筝一样,手堪堪过举墙檐,就被另一侧的邹吾一把扣住,轻飘飘地扯着越了过来。
此时千寻府上的正门估计已经被围了,他们翻墙,这辛鸾能理解,可是……“为什么官府会来人?”
他想不清楚,明明他们一路狐假虎威,都是借了徐斌的名,“你和徐斌不是有交情嚒?”
此时卓吾也迅捷地窜了进来,他屈膝落地的下一霎,他们便听到府兵清晰的疾行之声。他们落在千寻府上第四进的小院,府上听见声音,连片的灯光一簇簇地亮起,很明显,院中的少年们也被声音惊动了!
邹吾警惕地看向周遭,不知道他对此时的宅邸信任多少,只是拉着辛鸾的手臂,夺路而走,嘴上有条不紊道:“他是官,我是匪,我们能有什么交情?”
惊心动魄的,辛鸾抬眼看他:这个人,终于在他面前点明了自己的身份。